德国议会6月30日以绝对多数通过弃核法案,决定在2022年以前,分阶段彻底关闭境内 17座核电站。这一突如其来的转身,不仅令德国核工业错愕,也让新能源经济有点措手不及。
别把风电放在我家后院
德国在北海首个投入商用的风力发电场丹麦附近的海洋风力发电场
议会表决之后,德国媒体欢呼这是一场“能源革命”,但是,民意胜利背后也有不少迟疑。核能占德国目前能源总量的25%,可再生能源比例为16%,默克尔宣布,到2022年前将太阳能、风能和生物能等可再生能源的比重提高到35%。
但是,10年时间,25%的能源黑洞,仅靠太阳和风就能填补吗?事实上,在选票上划勾容易,但真要德国人为新能源“埋单”,就不那么简单了。
霍亨瓦尔德是德国巴登-符腾堡州靠近黑森林南部边缘的小镇,几乎不为人所知,在德国宣布弃核之后,这里却成了新能源经济转型的样板田。德国政府计划耗资12亿欧元,在山区修建一座巨大的抽水蓄能电站。但是修建电站需要砍掉几百亩郁郁葱葱的森林,遭到当地居民及绿党领导人的强烈反对。绿党议员鲁斯·里肯说:“如果将山顶削平,光秃秃地像个早餐鸡蛋,这是对自然景观无情的戕害,将直接威胁到这一地区赖以存在的根本。”
在巴符州的慕斯陶村,村民自发组织了名为“能源和景观保护”的民间团体,抗议在当地修建4座风力发电塔。巴符州的绿党州长克莱奇曼表示,支持新能源发展,但希望能够是一场将环境和经济利益相结合的“平静革命”。
巴符州太阳能和水电研究中心的弗兰克·莫索尔对此颇不以为然:“以前巴符州的人总说,"我们不要风能",现在风向变了,他们说,"我们要风电,只是别放在我家后院就行"。对自然环境来说,可能是有影响,但如果我们不建这些抽水蓄能电站或风电机组,可再生能源从何而来呢?”
新能源的大跃进
从2000年开始,为了鼓励新能源产业的发展,德国政府出台一系列刺激措施,高价回购风力和太阳能发电的富余电能,使新能源在德国能源消费中的比例从当初的 3.8%提高到2010年的11%。过去5年,新能源投资增长75%,创造了34万个就业岗位。
从布鲁塞尔飞往上海的航班上,透过飞机舷窗,可以看到丹麦、德国北部沿海密集的海上风力发电场。今年5月,距离德国海岸16公里外的波罗的海上,21座风力发电机并网发电,130米高的塔身如同海上巨人,这是德国4座海上风力发电场中第一个投入商用的项目,装机容量185吉瓦,能够为5万户家庭提供清洁能源。阿尔斯莱本是德国东部农业小镇,最近几个月,四周起伏的农田坡地上,却突然矗立起37座风力发电塔,巨大的叶片超过波音747的翼展,特殊设计的叶片曲线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风力,并且能够抗击时速270公里的强风,这是德国规模最大的陆上风力发展场之一,能够满足3万户家庭的电力需求。
在默克尔政府的新能源刺激计划下,风力发电犹如一座经济富矿,成为德国能源转型的生力军。从2009年开始,德国政府决定,未来12年内,给予风力发电每千瓦时15欧元的财政补贴,并提供2亿欧元的信用担保,以鼓励风电产业发展。据德国风能协会统计,德国境内目前已有21607座高科技风力发电塔。预计到2020年,风能将占德国能源消费总量的20%。
风塔背后的账单
但在风塔巨大的阴影下,却有一大笔经济和非经济账没有计算在内。
首先是输电成本。风力电场大多集中在德国风力资源丰富的北部沿海,消费大户却集中在经济发达的南部各州,贯穿南北的稳定输电线路就成为风力发电的瓶颈。据德国能源部门统计,德国需要再修建3600公里的输电线路,预计10年内将耗资110亿欧元,平均每户家庭每年额外增加电费开支17欧元。
其次,是高压输电走廊下的居民意见。汉堡大学的新能源经济学教授威纳·贝巴说,德国人对高压输电电路的恐惧感很强,“从北海修建一条高压输电走廊,将海上风力发电运送到德国南部,沿途就有8000多个法律诉讼官司,反对输电线走向”。
德国北部的布朗斯布托镇,马克·伯纳德拿着一个分贝测量仪,对着家门口的风力发电塔,“如果放在A波段测量,是48或45分贝,我拨到C波段,测量人耳听不到的低频噪音,一下子就跳到76分贝”。
尽管大多数科学研究表明,风力扇机对人体健康没有太大影响,但伯纳德坚持认为,这种低频噪声导致他们经常感到心跳不规律,甚至有可能患上淋巴癌。此外,风力发电塔对于当地自然景观的破坏,以及扇叶扰乱飞鸟路线,导致撞塔死亡,也时常为人诟病。更何况,风力发电在无风的日子就成了摆设,电力输出的不稳定也使它的经济效能大打折扣。在东部图林根州,政府计划修建一条380千伏的输电线路,正好穿越风景如画的图林根森林山区,遭到当地所有党派和居民的反对。州议会议员帕特拉·昂德丝抗议说,这条输电线路是“魔鬼线”,“完全可以用替代办法,比如,埋入地下”,她没有估计,铺设地下输电线缆的成本是架空高压线的10倍。
能源减排面临难题
在新能源尚无法独挑大梁的这几年,为了弥补核电站全身而退留下的能源缺口,默克尔政府决定,未来10年内,将新建数座以天然气和煤炭为燃料的火力发电站,这将给德国的减排目标造成极大的障碍。
德国原计划到2020年,碳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少40%,但据德国联邦环境署的估计,根据目前的计划,德国只能完成30%到33%的碳减排。
更具讽刺意味的是,德国政府用于补贴修建火力发电站的资金,部分居然来自清洁能源的基金。据德国经济部提供的数据,从2013年到2014年,德国政府提供1.63亿欧元的财政补贴,用于修建天然气和煤炭火力发电站,这笔资金通过碳排放交易获得,原本是用于一项旨在促进提高能源效率的项目。
绿党批评政府兴建煤炭火力电厂的决定称:“煤炭电厂对于环境气候破坏极大,对于应对可再生能源电力的供应波动缺乏灵活性。 ”许多专家也同意这一观点,倾向于选择天然气火电厂,以替代风力或太阳能电能低谷时的发电需求。但是,相比煤电,天然气电厂每百万千瓦时的成本约40欧元,远远超过煤电的19欧元。而在莱比锡能源交易市场上,煤炭和天然气的远期期货价格已上涨了8%-11%。
转型的代价
德国17座核电站中,南部巴登-符腾堡州占了4座,斯图加特附近的内卡维斯特镇就有一座,从1976年开始,这座核电站给当地带来250个工作岗位和每年700万欧元的财政税收,镇上高档餐厅和名牌专卖店比比皆是,还有一座18洞的高尔夫球场。在这个仅有3500人的小镇,核电站是最大的经济支柱。但这一切即将终结。
“弃核”法案通过后,能源公司EnBW关闭了2座核反应堆中的一座,小镇的年收入今年将减少到300万欧元。在新落成的镇文化中心,小镇居民花费5万欧元在屋顶上铺设了巨大的太阳能电池板,小镇还计划利用化粪池收集的沼气发电。在用选票断了自己后路之后,这是他们 “能源革命”新的起点。正如小镇居民亚历山大·古耶所说,他没有投绿党的票,虽然他支持关闭核电站,“一切都要付出代价。选举已经结束,该脚踏实地地干点实事了。”
事件回放
核能时代终结
德国人的核恐惧并非是由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事故开始。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始,环保理念的兴起,核能便成为绿党前身“新社会运动”主要的攻击目标。1986年,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,反核力量获得越来越多的德国民众支持,无论是修建新的核电站,还是核废料运输,都有大批民众抗议示威,或卧轨拦车。
核能开发同时也伴随着德国国内的政治角力,在废存之间多次摇摆。2001年,来自左派社会民主党的施罗德政府颁布“逐步退出核电”法令,确定到2022年关闭德国境内全部核电站。但是,2010年10月,来自中右翼阵营的默克尔宣布延长国内核电站的使用期限,关闭日期从2022年推迟到2035年。
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之后,德国反核声音成为压倒一切的主流,以反对核能和环保主义为主要政治诉求的绿党在3月的议会选举中攻城略地,一举拿下默克尔所在基民盟控制多年的巴登-符腾堡州,并产生了德国历史上第一位绿党州长温弗里德·克莱奇曼。
尽管不情愿,但在三大执政势力会商后,默克尔不得不接受一个政治现实:德国核能时代将在她的手上终结。 6月 30日,德国议会以513票对79票的绝对多数,通过“弃核法案”,彻底关闭17座核电站。